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 1819-1892),1855年首次出版了著名诗集《草叶集》。而《自我之歌》是《草叶集》的压卷之作,也是《草叶集》中最长的一首诗。全诗分52节,共1336行,篇幅浩大,气势磅礴,激情澎湃,荡气回肠。这首诗全面反映了作者沃尔特·惠特曼的精神气质和民主思想,是他最重要的诗歌之一,也是《草叶集》的“草种”。
1
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所讲的一切,将对你们也一样适合,
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
我邀了我的灵魂同我一道闲游,
我俯首下视,悠闲地观察一片夏天的草叶。
我的舌,我的血液中的每个原子,都是由这泥土这空气构成,
我在这里生长,我的父母在这里生长,他们的父母也同样在这里生长,
我现在是三十七岁了,身体完全健康,
希望继续不停地唱下去直到死亡。
教条和学派且暂时搁开,
退后一步,满足于现在它们所已给我的一切,
但绝不能把它们全遗忘,
不论是善是恶,我将随意之所及,
毫无顾忌,以一种原始的活力述说自然。
2
屋宇和房间里充满了芳香,框架上也充满了芳香,
我自己呼吸到这种芳香,我知道它,我欢喜它,
这种芬芳的气息,要使我沉醉,但我不让自己沉醉。
大气并不是一种芳香,它没有熏香之气,它是无嗅的物质,
但它永远适宜于我的呼吸,我爱它,
我愿意走到林边的河岸上,去掉一切人为的虚饰,赤裸了全身,
我疯狂地渴望能这样接触到我自己。
我自己呼出的气息,
回声、水声、切切细语、爱根草、合欢树、枝杈和藤蔓,
我的呼气和吸气,我的心的跳动,血液和空气在我的肺里的流动,
嫩绿的树叶和干黄的树叶,海岸和海边的黝黑的岩石和放在仓房里面的
谷草所吐的气息,
我吐出来散布在旋风里的文字的声音,
几次轻吻,几次拥抱,手臂的接触,
在柔软的树枝摇摆着的时候,枝头清光和暗影的嬉戏,
独自一人时的快乐,或在拥挤的大街上、在田边、在小山旁所感到的快乐,
健康之感,正午时候心情的激动,由床上起来为迎接太阳而发出的我的歌声。
你以为一千亩是很多了么?你以为地球是很大了么?
你已有了长久的实习,学到了读书的能力了么?
你在理解了诗歌的意义的时候曾感到非常骄傲么?
和我在一处呆过一日一夜,你就会有了一切诗歌的泉源,
你将会得到大地和太阳的一切美善,(还有千万个太阳留在那里,)
你将不再会间接又间接地去认识事物,也不会通过死人的眼睛去观看一切,也不会以书本里的假象和鬼影作为你的粮食,
你也不会通过我的眼睛观察,从我去获得一切,
你将静静地向各方面倾听,经过你自己而滤取它们。
3
我曾经听过谈话者的谈话,谈到了终与始,
但我并不谈论终与始,
从前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多的起始,
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青春和年岁,
将来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完美,
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多的地狱或天堂。
冲动,冲动,冲动,
永远是世界的生殖的冲动!
相反而相等的东西从膝陇中产生出来,永远是物质,永远在增加,永远是性的活动,
永远是一致的结合,永远有区分,永远是生命的滋生。
这用不着详为解释,博学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感觉到确是如此。
如同最确定的东西一样地确定,完完全全地正直,结结实实地拴牢在一起,
如同马匹一样地强壮、热情、骄傲、有电力,
我和这种神秘,我们站在这里。
我的灵魂是明澈而香甜的,非我灵魂的一切也是明澈而香甜的。
一者缺则二者俱缺,不可见的东西由可见的东西证明,
等到它又变为不可见的东西的时候,那就轮到它又被别的东西所证明。
指出最美好的,并把他同最坏的东西区别开来,是一世代带给另一世代的烦恼,
但我知道万物都是非常和谐安定的,当他们争论着的时候,我却保持沉默,我自去沐浴,赞美我自己。
我的每一种感官和属性都是可爱的,任何热情而洁净的人的感官和属性也是可爱的,
没有一寸,没有一寸中的任何一分是坏的,也没有任何一部分比其余的对我较为陌生。
我己很满足,我看,我跳舞,我欢笑,我歌唱;
紧抱着我那和我相爱的同寝者,通夜睡在我的身边,当天一亮,就轻脚轻手地走了,
留下盖着白毛巾的篮子,满屋子到处都是,
难道我应当踌躇于接受和认识,并责备我的两眼。
叫它们别向大路上凝望,
而应立刻为我清清楚楚地核算,
这一件值多少,那两件值多少,或究竟哪一件最好么?
4
旅行者和探问者围绕着我,
我所遇到的人民,我早年的生活,或者我所生存的市区或国家对于我的影响,
最近的消息、新的发现、发明、社会、新的和旧的著作家、
我的饮食、衣服、亲朋、外表、问候,债务,
我所爱的一些男人或女人的实际的或想象的冷漠,
我的家人或我自己的病患或错误、金钱的遗失或缺乏、或抑郁不欢、或者情绪高昂,
战役、内争的恐怖、可疑的新闻的狂热、时紧时松的事件,
这一切日日夜夜接近我,又从我这里离去,
但这一切并不是我。
不管任何人的拉扯,我站立着,
快乐,自足,慈悲,悠闲,昂然地独立着,
往下看,仍然一直挺着胸膛,或者屈着一条胳臂靠在一个无形的但是可靠的支柱上,
歪着头看着,好奇地观望着,且看会有什么事发生,
自己身在局中而又在局外,观望着亦为之惊奇。
往回看,我看见了我过去的日子,我流着汗同语言学家和辩论家在云雾中争斗,
现在我没有嘲笑和申辩,我只是看着,期待着。
5
我相信你,我的灵魂,但我绝不使别人向你屈尊,
你也不应该对别人自低身份。
和我在草上优游吧,松开你的嗓子,
我不需要言语、或者歌唱、或者音乐,不要那些俗套或一番演说,即使是最好的我也不需要,
我只喜欢安静,喜欢你的有调节的声音的低吟。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如何躺在明澈的夏天的清晨。
你如何将你的头,压住我的大腿,柔和地在我身上转动。
并撕开我胸前的汗衣,将你的舌头伸进我裸露着的心,
直到你触到了我的胡子,直到你握住了我的双足。
立刻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宁与知识,迅速地在我的周围兴起和展开,
因此我知道了上帝的手便是我自己的诺言。
上帝的精神便是我自己的弟兄,
而一切出生的人也都是我的弟兄,一切女人都是我的姊妹和我所爱的人,
而造化的骨架便是爱,
无穷无尽的是僵枯地飘落在田地里的树叶子,
和叶下小孔里的棕色的蚁,
是虫蛀的藩篱上面的苔薛、乱石堆、接骨木、毛蕊花、牛蒡草。
6
一个孩子说:草是什么呢?他两手满满地摘了一把送给我,
我如何回答这个孩子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猜想它必是我的意向的旗帜,由代表希望的碧绿色的物质所织成。
或者我猜想它是神的手中,
一种故意抛下的芳香的赠礼和纪念品,
在某一角落上或者还记着所有者的名字,所以我们可以看见并且认识,
并说是谁的呢?
或者我猜想这草自身便是一个孩子,是植物所产生的婴孩。
或者我猜想它是一种统一的象形文字,
它的意思乃是,在宽广的地方和狭窄的地方都一样发芽,
在黑人和白人中都一样地生长,
开纳克人、塔卡河人、国会议员、贫苦人民,我给予他们的完全一样,
我也完全一样地对侍他们。
现在,它对于我。好像是坟墓的未曾修剪的美丽的头发。
卷曲的草哟!我愿意待你以柔情,
你或者是从青年人的胸脯上生长出来的,
假使我知道他们,我会很爱他们,
或者你是从老年人、从很快就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婴儿身上生长出来的,
而在这方面你便是母亲的怀抱。
这片草叶颜色暗黑,不会是从年老的母亲的白头上长出来的,
比老年人的无色的胡子还要暗黑,
这黑色倒像是出自于淡红色的上颚所覆盖下的口腔。
啊,我终于看出这么多说着话的舌头了,
我看出它们所以是出于口腔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愿意我能翻译出这关于已死的青年人和女人的暗示。
关于老年人和母亲们和很快就离开了她们的怀抱的婴儿们的暗示。
你想那些青年人和老年人结果怎样了?
你想那些妇人和小该于们结果怎样了?
他们都在某地仍然健在,
这最小的幼芽显示出实际上并无所谓死,
即使真只有过死,它只是引导生前进,而不是等待着要最后将生遏止,
并且生一出现,死就不复存在了。
一切都向前和向外发展,没有什么东西会消灭,
死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而是更幸运。
7
有人认为生是幸运的事么?我将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或她,死也是一样的
幸运,这我完全知道。
我和垂死者一起经过了死,和新堕地的婴儿一
起经过了生,我并非完全被限制于我的帽子
和我的皮鞋之间,我细看各种事物,没有任何两件东西是相同的,但各个都很美好,
大地是美好的,星星是美好的,附属于它们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并不是大地,也不是大地的附属物,
我是人们的朋友和伴侣,一切都如我一样不朽而且无穷,
(他们并不知道如何不朽,但我知道。)
每一种东西的存在都为着它的自身和属它所有的一切,属于我的男性和女性为我而存在,
那些从前是男孩子而现在恋爱着女人的人为我而存在,
那骄傲的、并以被人轻蔑为痛苦的男人为我而存在,
情人和老处女为我而存在,母亲们和母亲们的母亲们为我而存在,
微笑过的嘴唇,流过泪的眼睛为我而存在,
孩子们和孩子们的生育者也都是为我而存在。
去掉一切掩饰吧!你对于我是无过的,你不会被认为陈腐,也没有被抛弃,
透过白布和花布我能看出一切究竟,
我在你身边,执著不舍,追而不休,永不厌倦,也不能被驱走。
8
幼小者睡在他的摇篮里,我掀起帐纱看了好一会,并轻轻地用我的手挥开了苍蝇。
儿童和红面颊的女孩走向路旁,爬上林木丛生的小山,我从山顶上窥望着他们。
自杀者的肢体躺卧在寝室里血污的地上,
我亲见那披着湿发的死尸,我看到手枪掉在什么地方。
马路上的坎坷、车辆的轮胎、鞋底上的淤泥、闲游者的谈话、
沉重的马车、马车夫和他表示疑问的大拇指、马蹄走在花岗石上得得的声响,
雪车叮当的铃声、大声的说笑、雪球的投击,
大众表示欢迎的呼喊、被激怒的暴徒的愤怒,
蒙着帘幕的担架的颠动、里面是被送往医院的一个病人,
仇人的相遇、突然的咒骂、打击和跌倒,
激动的群众、带着星章飞快地跑到群众中心去的警察,
无知的顽石接受和送出的无数的回声。
中暑或癫痫患者因过饱或在半饥饿时发出的可怕的呻吟,
忽然感到阵痛赶忙回家去生孩子的妇人的可怕的叫喊。
始终在这里颤动着生存着或已被埋葬了的人的言辞、被礼节遏止住的号位,
罪犯的逮捕、玩忽、淫邪的勾引、接受、噘着嘴唇的拒绝,
我注意到这一切,或是这一切的反映与回声我来到了我又离去了。
9
乡村里仓房的大门打开了,准备好一切,
收获时候的于草载上了缓缓拖拽着的大车,
明澈的阳光,照耀在交相映射的棕灰色和绿色
满抱满抱的干草被堆在下陷的草堆上。
我在那里,我帮忙操作,我躺在重载之上,
我感觉到轻微的颠簸,我交叉着两脚,
我跃过车上的横档,摘下一把苜蓿和稗子草,
我一个筋斗滚下来,头发上满是些稻草。
10
我独自在遥远的荒山野外狩猎,
漫游而惊奇于我的轻快和昂扬,
在天晚时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烧起一把火,烤熟了刚猎获到的野味,
我酣睡在集拢来的叶子上,我的狗和枪躺在我的身旁。
高张风帆的美国人的快船,冲过了闪电和急雨,
我的眼睛凝望着陆地,我在船首上弯着腰,或者在舱面上欢快地叫笑。
水手们和拾蚌的人很早就起来等待着我,
我将裤脚塞在靴筒里,上岸去玩得很痛快,
那一天你真该和我们在一起,围绕着我们的野餐的小锅。
在远处的西边,我曾经看见猎人在露天举行的婚礼,新妇是一个红种女人,
她的父亲和她的朋友们在旁边盘腿坐下,无声地吸着烟,他们都穿着鹿皮鞋,肩上披着大而厚的毡条,
这个猎人慢悠悠地走在河岸上,差不多全身穿着皮衣,他的蓬松的胡子和卷发,遮盖了他的脖颈,他用手牵着他的新妇,
她睫毛很长,头上没有帽子,她的粗而直的头发,披拂在她的丰满的四肢上,一直到了她的脚胫。
逃亡的黑奴来到我的屋子的前面站着,
我听见他在摘取木桩上的小枝,
从厨房的半截的弹簧门我看见他是那样无力而尪弱,
我走到他所坐着的木头边领他进来,对他加以安抚,
我满满地盛了一桶水让他洗涤他的汗垢的身体和负伤的两脚,
我给他一间由我的住屋进去的屋子,给他一些干净的粗布衣服,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的转动着的眼珠和他的局促不安的样子,
记得涂了些药膏在他的颈上和踝骨的疮痕上面,
他和我住了一个星期,在他复元,并到北方去以前,
我让他在桌子旁边紧靠我坐着,我的火枪则斜放在屋子的一角。
11
二十八个青年人在海边洗澡,
二十八个青年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地互相亲爱;
二十八年的女性生活而且都是那样的孤独。
她占有建立在高岸上的精美的房子,
她俊俏美丽穿着华贵的衣服躲在窗帘背后。
在这些青年人中她最爱谁呢?
啊,他们中面貌最平常的一个,她看来是最美丽。
姑娘哟!你要到哪里去呢?因为我看见你,
你一边在那里的水中瘪戏,一边却又静立在你自己的屋子里。
跳着,笑着,沿着海边,第二十九个沐浴者来到
别的人没肩看见她,但她看见了他们并且喜爱他们。
小伙子们的胡子因浸水而闪光,水珠从他们的长发上流下来,流遍了他们的全身。
一只不可见的手也抚摩遍了他们的全身,
它微颤着从额角从肋骨向下抚摩着。
青年们仰面浮着,他们的雪白的肚子隆起着朝向太阳,他们并没有想到谁紧抓住他们,
他们并没有知道有谁俯身向着他们在微微地喘息,
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们用飞溅的水花浇湿了谁。
12
屠户的小伙计脱下了他的屠宰衣,或者在市场的肉案上霍霍地磨着屠刀,
我徘徊着,欣赏着他的敏捷的答话,和他的来回的移动和跳舞。
胸脯汗渍而多毛的铁匠们围绕着铁砧,
每个人用尽全力,挥动着他的大铁锤,烈火发着高温。
从满是炭屑的门边我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他们柔韧的腰肢与他们硕大的手臂动作一致,
他们举手过肩挥动着铁锤,他们举手过肩那样沉着地打着,又打得那样地准确,
他们不慌不忙,每个人都打在正合适的地方。
13
黑人紧紧地捏着四匹马的缰绳,支车的木桩在下面束着它的链子上晃摇着,
赶着石厂里的马车的黑人,身体高大,坚定地一只脚站在踏板上,
他的蓝衬衣露出宽阔的脖子而胸脯在他的腰带上袒开,
他的眼神安静而威严,他从前额上将搭拉着的帽缘向后掀去,
太阳照着他卷曲的黑发和胡子,照着他光泽而健壮的肢体的黑色。
我看到这个图画般的巨人,我爱他,但并不在那里停留,
我也和车辆一样地前进了。
无论向何处移动,无论前进或是后退,我永远是生命的抚爱者,
对于隐僻地方和后辈少年,我都俯身观察,不漏掉一人一物,
为了我自己、为着我的这篇诗歌我将一切吸收。
勤劳地负着轭或者停止在树荫下面的牛群哟,
在你的眼睛里所表现的是什么呢?
那对于我好像比我生平所读过的一切书籍还多。
我整天长游和漫步,我的步履惊起了野鸭群,
它们一同飞起来缓缓地在天空盘旋。
我相信这些带翅膀的生物有其目的性,
也承认那红的、黄的、白的颜色都能使我激动,
我认为这绿的、紫的和球状花冠都各有深意,
我更不因为鳖只是鳖而说它是无价值的东西,
树林中的挫鸟从来没有学习过音乐,但我仍觉得它歌声很美丽,
栗色马的一瞥,也使我羞愧于自己的愚拙。
14
野鹅引导他的鹅群飞过寒冷的夜空,
他叫着呀嗬,这声音传来有如对我的一种邀请,
无心人也许以为它毫无意义,但我却静静地谛听。
向着冬夜的天空,我看出了它的目的和它所在的地方。
北方的纤足鼠、门槛上的猫、美洲雀、山犬,
母豚乳房旁用力吮吸着鸣叫着的小猪群,
火鸡的幼雏和半张着翅膀的母鸡,
我看出,在他们身上和我自己身上有着同一的悠久的法则。
我的脚在大地上践踏流露出一百种感情,
我尽最大的努力也不能写出使它们满意的叙述。
我热爱户外的生活,
热爱生活于牛群中或尝着海洋或树林的气味的人们,
热爱建筑者和船上的舵工,及挥动锤斧的人和马夫,
我能够整星期整星期地和他们在一处饮食和睡眠。
最平凡、最廉贱、最靠近、最简单的是自我,
我来此寻觅我的机会,为了丰厚的报酬付出一切,
装饰我自己,把我自己给与第一个愿接受我的人,
我并不要求苍天俯就我的善愿,
而只是永远无偿地将它四处散播。
15
风琴台上柔和的女低音在歌唱,
木匠在修饰着厚木板,刨子的铁舌发出咻咻的声音,
已结婚和未结婚的孩子们骑着马回家去享受感恩节的夜宴,
舵手抓住了舵柄用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它斜推过去,
船长紧张地站在捕鲸船上,枪矛和铁叉都已预备好了,
猎野鸭的人无声地走着,小心地瞄准,
教会的执事们,在神坛上交叉着两手接受圣职,
纺织的女郎随着巨轮的鸣声一进一退,
星期日来此闲游并查看他的雀麦和裸麦的农夫停留在栅栏的旁边,
疯人被认为确患疯症终被送进了疯人院,
(他再不能如幼小时候在母亲寝室里的小床上一样熟睡了;)
头发灰白下颚尖瘦的印刷工人在他的活字盘上工作着。
他嚼着烟叶,眼光却朦胧地看着原稿纸;
畸形的肢体紧缚在外科医生的手术台上,
被割去了的部分可怕的丢掷在桶里;
黑白混血的女孩子被放在拍卖场出卖,醉汉在酒馆里的炉边打盹,
机器匠卷起了袖子,警察在巡逻,看门人在注视着过路的人,
青年人赶着快车,(我爱他,虽然我不认识他;)
混血儿穿着跑鞋在运动会中赛跑,
西部的火鸡射猎吸引了老年人和青年人,有的斜倚着他们的来复枪,有的坐在木头上,
从群众中走出了神枪手,他站好姿势,拿起枪来瞄准,
新来的移民集团满布在码头上和河堤上,
发如卷毛的人在甜菜地里锄地,监工坐在马鞍上看守着他们,
跳舞厅里喇叭吹奏了,绅士们都跑去寻觅自己的舞伴,跳舞者相对鞠躬,
青年人清醒地躺在松木屋顶的望楼上静听着有节奏的雨声,
密西根居民在休仑湖的小河湾地方张网捕猎,
红印第安人的妇女裹着黄色花边的围裙,拿着鹿皮鞋和有穗饰的手袋子出卖,
鉴赏者沿着展览会的长廊半闭着眼睛俯视着,
水手们将船靠稳,船上的跳板为上岸的旅客抛下来,
年轻的妹妹手腕上套着一绺线,年长的姊姊将
它绕上了线球,时时停下来解开结头,
新婚一年的妻子产后己渐复元,她因为一星期
以前已生下了头一胎的孩子而辱到快乐,
有着美发的美国女子,在缝衣机上,或在工厂纱厂工作着,
筑路者倚着他的双柄的大木相,访员的铅笔如飞一样地在日记本上书写,
画招牌的人在用蓝色和金色写着楷字,运河上的纤夫在沿河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着,记帐员在柜台上算帐,
鞋匠正在麻线上着蜡,乐队指挥按节拍舞动指挥棍,全体演奏者都听从他的指挥,
小孩子受洗了,这新皈依者正做着他的第一次的功课,
竞赛的船舶满布在河湾里,竞赛开始了,(雪白的帆是如何的闪耀着啊!)
看守羊群的牲畜贩子,向将要走失了的羊群呼啸着,
小贩流着汗背着自己的货品,(购买者为着一分钱半分钱争论不休;)
新娘子熨平了她的雪白的礼服,
时计的分针却这么迟缓地移动着,
吸鸦片烟的人直着头倚靠着,大张着嘴,
卖淫妇斜拖着披肩,帽缘在她摇摇晃晃长满粉刺的脖子上颠动,
听到她的极下流的咒骂,众人嘲笑着做出怪像彼此眨眼,
(真可怜啊!我并不嘲笑你的咒骂,也不愿拿你开心;)
总统召开国务院会议,部长们围绕在他的周围,
在广场上,三个护士庄重地亲热地手挽着手,
捕鱼的船夫们将鲽鱼一层一层地装在篓子里,
密苏里人横过平原在点数着他的器物和牛群,
卖票人在车厢里来回走动,他让手中的零钱叮当发响以引人注意,
铺地板的人在铺地板,洋铁匠在钉着屋顶,泥水匠在呼叫着要灰泥,
工人们扛着灰桶,排成单行鱼贯前进;
岁月奔忙,无数的群众聚会,这是七月四日美国的国庆,(礼炮和枪声是多么的响哟!)
岁月奔忙,农人在耕耘,割草者在割着草,冬天的种子已在泥土里种下,
在湖沼边捕刀鱼的人,在湖面上的冰孔边守候着,期待着,
树桩密密地围绕在林中空地的周围,拓荒者用斧头沉重地劈着,
黄昏时,平底船上的水手们,在木棉和洋胡桃树的附近飞快地驶着,
猎山狸的人走过红河流域,或田纳西河和阿肯色河所流灌的地方,
在加塔霍支或亚尔塔马哈①的暗夜中火炬的光辉照耀着,
老家长们坐下来晚餐,儿子们、孙子们、重孙们围绕在他们的身旁,
在瓦窑里,在天幕下,猎人们在一天的疲劳之后休息了,
城市入睡了,乡村也入睡了,
生者在他应睡时睡下,死者也在他应长眠的时候长眠,
年老的丈夫睡在他的妻子的旁边,年轻的丈夫也睡在他妻子的身旁;
这一切都向内注入我心,我则向外吸取这一切,
这些都是或多或少的我自己,
也就是关于这一切的一切我编织出我自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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